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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宰醒了过来,揉着脖子发出了呜咽声,但他看上去不单单是因为疼痛而撇下了嘴角。
放在床头柜上的白菜蚕豆炒饭的香味似乎飘到了太宰的面前,他一边轻轻抽动起鼻尖一边将视线投向我————至少感觉上是这样的。
“虽然不知道你是谁,但把我拐出医院的是你吧?不过你没有加害我意思?嗯—……你到底是谁呢……是想独占我吗…啊,难道你是花店的加奈小姐?”
谁啊,那是。
不过居然还有脸称自己为“别人想要独占的男人”。自恋也要有个限度————如果这话是出自别人之口我大概就会这么腹诽吧,但太宰的那张脸真是好看到让人无法断言他只是自恋。虽然很火大。
他要误会我是花店的那谁也无所谓。
只要他不认出是我,就行。
我沉默着坐到太宰身边,把装炒饭的碟子塞进他的左手,勺子塞进右手。第一次先引导着他舀起一勺饭,送进嘴里。
“……好吃。虽然料有些奇怪呢”
太宰乖顺得惊人地咽下一口,然后绽开嘴角。
几次来回之后他抓住了要领,开始一口接一口地吃起来。
他平稳的动作让我不禁怀疑他其实是看得见的吧,但留在浅盘里的最后几口炒饭他却吃得很艰难。下次换成深盘吧。
在他吃完的同时,我收走了浅盘和勺子,然后递给他一个水杯。
太宰先是用手指量了一下杯中有多少水,然后嘟噜嘟噜地,缓慢地喝了下去。
他呼出一口气。
再次将脸转向我。
“多谢款待。你,真的是加奈小姐吗?”
他用戏谑的声音带出了否认这种猜想的言外之意。
稍微想想就知道,要从病房带走一个人,普通的女性根本不可能做到。而且刚才一击打晕人的那一记手刀,也不是一般人会掌握的,一看就是个练家子。
太宰心中,应该已经有不少猜测了吧。
雇佣打手的普通人,或是港口黑手党的人(他也许会觉得芥川最可疑),还有可能是敌对组织中着眼于自身价值的人。
“诶,我知道你并不想加害于我。那至少,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?”
太宰的声音平稳而诚恳,这是他的惯用手段。
明知道名字是最重要的情报,起码不要这么直白,旁敲侧击一下不行吗。不过这也的确是他的作风。
我有些烦恼。
稍作犹豫后,我夺过太宰手中的水杯,放好在床头柜上。
然后拉过他的手。
“……嗯?”
太宰疑惑地歪着头,我将手指轻轻地点上他的掌心。
「我没有名字」
一个字一个字地,缓缓写下。
刚开始,我意外的举动和掌心的瘙痒感让太宰忍不住抖了抖身子,但在我重复写了几次之后,他反应了过来。
“……我,没,有,名,字?”
等太宰读出所有的字以后,我为了表示“Yes”,轻敲了一次他的手掌。
“为什么要写在手上?是不想让我听到你的声音吗?”
「不想」
“……不想说话吗?”
敲。
“是嘛”
太宰陷入了沉思。
是想到了什么吗。
看不见的自己,和不说话的罪犯。
“……是嘛”
太宰轻叹一声,再次点点头。
那声音既像叹息,又像无意中溜出唇齿的笑声。
他的嘴角一如既往地挂着弧度,但已不是刚才戒备的假笑。
“明白了。要是有什么事我会叫你的。喂,或者,诶这类的叫法你应该不介意吧?”
我又用手指敲了太宰的手掌一次。
于是,我们奇妙的同居生活开始了。
*
我带太宰去认了卫生间的构造,厨房的大小,水杯的摆放,冰箱的位置。
总之先把这一部分掌握了,我不在的时候也不会有多大的问题。
第二天,我告诉太宰冰箱里有今天的三餐之后就去上班了,想着也许下班回来太宰就跑掉了呢。
就算失去了视力,太宰也还是太宰。
我一来没绑着他,二来这个房子也没多大。倚着墙壁慢慢走的话,十分钟不到就能摸到大门口,锁也不难开。只要走到外面,旁人一看到他这个脸上包着绷带的伤员肯定立刻就会报警,到时候再向警察求助就行了。
想要回侦探社的话,这样做最快。
但我的内心深处却坚信。
太宰一定,会留下来。
正因为相信着,所以当我好不容易在午夜十二点之前回到家,打开门的瞬间,从黑暗中传来的那声“欢迎回来”并未让我产生多少惊讶。
既然在家干嘛不开灯,我差点脱口而出这句抱怨。可一瞬间想了起来,是啊,眼睛看不见那也没必要开灯了。
太宰坐在客厅的椅子上。
为什么会在哪里。
去床上睡觉不就好了,我一边想着一边开了灯,然后,我找到了那个理由。
“抱歉。本来想洗个碗的,看不见果然还是不方便呢”
客厅前方的厨房的地板上,散落着沾满泡沫的碎片。
那个吊儿郎当,经常随便就入侵我家偷酒喝的太宰,从来没有一次会在走之前清洗他用过的杯盘。
他光是有这个心思就足够让我吃惊了。
“要是你不小心踩到可就不好了”
为了提醒我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的屋主,所以才一直坐在客厅吗。我的眼睛有些潮湿发热起来。
这个人真的是太宰吗。
我一直隐隐感觉,太宰只有在对待我的时候才会采取那种挑衅,嫌弃至极到有些像是在假装的态度。虽说侦探社里肯定也有其他受害者,但就我所知,太宰对安吾和织田作坦诚,对部下冷酷,保持着应有的距离。
所以,太宰现在即使以为我是“完全不相干的人”也等我到这么晚,也就是说,他的心已经脆弱到会关心陌生人的程度了。这个事实将我的心脏拧成一团。
因为,这是一种依赖。
要抓紧救命稻草的软弱。
他在露骨地告诉我,如果现在被我抛弃,赶出家门,他也没有回侦探社的勇气。
一阵鼻酸。
我咬紧嘴唇,伸出手摸了摸在等我回应的太宰的脑袋。
为了告诉他不用在意而轻拍他的头顶,于是乎,太宰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笑容。
“重新说一次。欢迎回来”
我敲击他的手掌表示“我回来了”,然后去看了看冰箱。
给他准备好的食物都没有了。
以防万一,我还是确认了一下垃圾箱,看上去他没有丢掉食物来糊弄我,而是好好地吃了饭。
我先用杂志把大块的碎片捡起来包好,然后用一次性湿巾打扫剩下的细小的残渣。也许是丢垃圾时发出的清脆声响引起了太宰的注意,他扭头望向我这边。
“抱歉啊,你明明已经很累了”
他的语气故作坚强到让人觉得可怜。
我没有回应他,而是做起了自己的晚饭。
太宰在我做饭,吃饭,收拾的期间,一直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听着这边的声响。
虽然我也很想让他洗个澡,但是我空有一身力气却没有护理伤员的经验。要是不小心再打到他的头可就麻烦了,只能暂时让他用免水洗发剂忍耐一下吧。
我领着他坐到防滑垫上,然后让他伸手去摸桶里的湿毛巾,他立刻就明白了我想让他做什么,随即声音轻快地说:“你能出去三十分钟吗?”
不用他说我也知道,我也能趁此机会去泡个澡。
等我泡好澡出来回到客厅的时候,太宰已经在重新缠他的绷带了。
他已经用湿毛巾擦完了身体,放在他身边的浴巾也被使用过。给他准备的新睡衣是没有扣子的T恤款式,他也没什么困难地穿好了。
“啊,你也去洗澡了啊”
太宰不知为何好像很开心,他一边跪在地上叠着防滑垫一边哼笑出声。
我站在他身后,手拿免水洗发剂。把粉末状的洗发剂撒上他的头,然后用湿毛巾仔细地擦去。太宰的头发开始隐约散发出清爽的香味。也许是心理作用吧,我感觉他的头发比平时更加蓬松柔软了。
“下次,我会自己弄的”
我错过了他说这句话时的表情。
虽然就算我跟他面对面,他那张缠着绷带的脸也有一半看不见。
TBC