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哔————哔————哔————
哔————……
单调的机械电子音把我从朦胧的梦境中唤醒。
梦到了我们孩提时代的往事。真让人怀念。
精神恍惚着睁开双眼。
白色的天花板。这里是医院。
全身上下游走着一股刺痛。
是吗。我被卷入爆炸而受伤了啊。
缓慢地移动视线,正想转头看向旁边,背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。
“唔……!!”
呻吟忍不住脱口而出的同时,旁边传来了另一个声音。
淡然的,平静的男高音。
“没事吧,中也?”
(……难道说)
我睁开刚才忍耐疼痛时紧闭的双眼。脑中满是不可置信。
————声音的主人,太宰就在那里。
眼部缠着绷带,手腕和脖颈也被纯白包裹,那个身形瘦高的男人就在那里。
也许是因为刚才梦到了小时候的事吧,看着现在的他让我产生了一种穿越时空的错觉。
“中也?很疼吗?
太宰疑惑着向僵硬着身体的我伸出手。
拉过我和他一样缠满绷带的手掌,敲了我的掌心。
这个动作,是这一年里我和太宰之间最多的“对话”。
所以,我立刻就明白了。
什么嘛。
原来太宰早就发现了啊。
“因为你好久都没回来所以我联系了芥川君————通过敦君哦。然后就听到了你被卷入敌人的自爆受了重伤的消息,从那以后就一直在照顾你”
要谢谢我啊,太宰笑着说。
这番说明,揭示了太宰早已和侦探社取得了联系的事实。
从什么时候开始的。
我不明白。
但即便是早已和侦探社联系上,太宰仍然装作一无所知地留在原地。
我不觉得这仅仅是因为他懒。
“你病危了一周多哦。真是的,明明就只有身手灵活这个优点了,怎么还会犯这种低级错误。变迟钝了吗?”
(吵死了。只不过是因为在考虑去赏花的事所以才想速战速决啊)
反击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没说出来。
我的沉默让太宰措手不及。
然后,他再一次握紧了我的手。
如同因为目不能视,而想借由相贴的手掌感受我的表情一般。
“呐,中也。如果我说错了,你就像平时一样蛮横地反驳我也没关系。什么样的冷嘲热讽我都听着。中也,你,是不是”
如果太宰现在摘下眼部的绷带,我大概就能看见他被哀伤扭曲的眼角吧。然后我就可以指着他那张脸,嘲笑道「你那是什么蠢表情」。
但是,这些都只存在于if的世界。
因为太宰还好好地缠着绷带,
“你————不是不说话,而是说不出吧?”
而我的喉咙,也早在一年多前就失去了声音。
*
没什么稀奇的。
作为干部被人暗算也没什么稀奇的。所以我一直都很小心,一直都没让敌人得手。
这次失败,单纯就是因为我的自负。部下是我自己选拔的,他们也对我宣誓了绝对的忠诚。所以我不疑有他地吃下了有毒的食物,烧毁了喉咙,失去了声带。
可就算不能发声也没关系,因为我专职力气活。商量作战计划可以用笔写,只要事前准备妥当,我就没必要在作战当天做指挥。而且每次作战我都会带上参谋,紧要关头我可以用手势示意,让参谋出声发令,要再有什么其他我也能一个人解决。这样就够了。
所以,太宰没必要露出这一副大受打击的表情。
「是啊」,我敲了一下太宰的手掌代替回答。
而这个动作,让太宰愈发地拧紧了五官。
“……真头疼啊。这样不就不能和你吵架了吗”
太宰的一只手留在我的手心里,另一只手伸向了我的脸颊。
像是在感受我的表情一般,抚摸着我的面部轮廓。
“我一直啊”
他描摹着我的脸,让呢喃撞碎在空气中。
“……我一直说着任性的话,期待着你哪一天就会发起火来。因为我已经看不见你的脸了。看不见你因我而生的喜怒哀乐,看不见你那些有趣的表情了,所以想着至少能听听你精力充沛的声音也好啊。虽然你已经尽力瞒着我了,但是你装得太过头,让我很想戳穿你蹩脚的演技”
太宰的表情仍然扭曲着。
嘴唇在战栗。
手,在颤抖。
“但是,不论过了多久你都没有生气,一直那么温柔,做的饭都很好吃,没有一次是沙子一样的味道”
说起来他一次都没有吃剩下啊。
我还觉得挺奇怪的,毕竟他那么挑嘴。
没想到年糕小豆汤还喝了四碗。因为他说过好多次不喜欢甜食,要吃也只吃一小口。结果我费尽心力煮出来的年糕小豆汤,我自己只能喝一碗。
“如果你像平时一样怒吼「开什么玩笑啊,你这个青花鱼!!」,我就能笑着说「哈哈哈,终于露出马脚了吧」,然后立刻离开你家。真的……我本应该马上就离开的”
————但是,你一直都没有生气。
————你一直都这么温柔。
太宰的话语还在继续。
描摹着我脸庞的手,无力地摔落在柔软的病床上。
与此同时,眼泪划过太宰的脸颊。
绷带已经吸收不了的水珠,败给重力,跌落至下颌。
“太狡猾了,中也。这么温柔地照顾着我,实在太狡猾了。都是你,害我春夏秋冬都过得这么快乐。人生至今第一次伴随着季节的变迁生活。明明看不见了,被丢进黑暗的世界里了,但就因为你带着我看遍了四季流转,我变得很开心啊。开始期待起下一个春夏秋冬,不想离开这个家————我,不想死了啊”
我沉默地听着太宰难得的软弱。
就算能发声,我也肯定说不出什么话来。
为什么选择温柔地对待太宰,我可以给出好几个简单易懂,官方表面的理由。像是因为这家伙现在很弱啊,或是只想把他当陌生人对待啊之类的,但我无法否认,在内心深处,我也过得很愉快。
如果我们以本来的面貌相见,那战争就是一触即发,见面就吵架已经是我们的常识了。但在那个不可思议的空间里,友好和平的二人世界,让我开心得不能自已
但是,这绝对不能告诉他。
作为交换,我翻过太宰的手心告诉他。
「被我耍了吧」
谁叫你要对我说什么:“要杀我也请尽量不要弄疼我”。
谁叫你要说这种一点都不像你会说的话。
你只要贪婪地,任性地,为所欲为地活下去就好了。
我写下的五个字让太宰瞠目结舌,止住了眼泪。
哗,风吹了进来。
就像那天一样。
只是坐在床上的人和居高临下的人换了个位置。
等到风声变轻,太宰脸上的泪痕被吹干的时候,他再一次地握住了我的手。
“……中也。出院了之后就去赏花吧”
他的声音嘶哑,却比刚才多了些生气。
「你看不见吧」
“比起花我更在意吃啊,是个要求中也做樱饼的好借口不是吗”
「谁会给你做啊」
“顺便再煮点清汤吧。我还想要甜口的油豆腐寿司”
「听人说话啊」
对大伤初愈的人提什么要求啊,这个混蛋。
察觉到了我的无奈,太宰得意地笑了。
“中也,你现在板着一张脸对吧。就算看不见我也知道”
我甩了太宰一个鼻音。捅破了彼此之间的窗户纸,我和太宰的对话就变回了一如既往的模式。
一如既往的唇枪舌剑。
即便如此————我们的手掌,还是互相紧贴。
“中也。我啊,回侦探社了哦。以后就给大家做后援。虽然可能会给国木田君和敦君他们添麻烦,但他们都说这样就好”
「那不是很好吗」
那些老好人,肯定是二话不说就接纳了他吧。
而且,这一年来太宰已经多少能独立行动了,生活方面也没有什么障碍。
不会再摔碎盘子,自己也能洗澡了。
还会买东西,做饭时打下手。
自己一个人也能出门了。
太宰所期望的,听我的冷嘲热讽已经不可能实现了,那么,以他走出我家的门作为结束也不错。
我坦诚地告诉了他我的想法,可太宰握紧了我的双手强行让我保持沉默。即使听到我的痛呼也不放开。
“但是。独立生活什么的,我可能还是做不到……所以”
太宰坐上床。
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。
恬静的笑脸近在眼前。
“给我做樱饼吧。还有清汤和油豆腐寿司。用甜甜的芝麻油香叫醒我。然后,一起去赏樱吧”
我看向窗外。
樱花早已散尽,枝条上开始抽出绿叶。等到我出院,肯定连枯萎的花瓣都看不到了吧。
想要赏樱,得等到明年了。
(……啊?)
想到这儿,我终于发现了太宰真正的意思。
樱花已经散了。而太宰心知肚明。
他是在此之上跟我订下这个去赏樱的约定的————就是在对我说:“一直照顾我到明年的花期吧”。
太宰注意到我已经理解了他的意思,继续乘胜追击。
挂着无比,无比开怀的笑颜。
“下次去真正的海边吧。秋天再去赏红叶。还要过万圣节。我要挖空一个南瓜,趁它还流着汁水的时候把它套在你的脑袋上。然后,我们一起过年,下一年,再下一年,再再下一年————一直都在一起,每年都去赏樱。虽然我很讨厌和你在一块儿,但也没办法啊,因为你让我度过的季节都是这么美丽而可口啊。明明眼睛已经看不见了,但是中也让我看到了每一个春夏秋冬————所以没办法啊”
太宰的手没有松开。
截断了我唯一能反驳的方法。
太宰就是这样的人。
开什么玩笑,看我不在万圣节把你打扮成木乃伊。把你每一个能进气的地方都塞住。
我撇了撇嘴角,报复性地咬了太宰的鼻子一口。
“好痛!!你又不是狗!!”
太宰的一声惨叫,让我胃里烧起的火稍微退去了一些。
他放松了封住我唯一语言的手,但我没甩开,也没抵抗,任由他继续握着,慢慢地闭上眼睛。
一边想着出院之后给太宰做些什么,一边静静地滑入梦乡。
太宰“好疼好疼”地抱怨着,却也没有伸手去抚摸自己的鼻子,而是一直握着我的手。
直到我睡着,也一直握着。
即使我睡着,也一直握着。
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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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后记:
就像之前说的,我没拿到这篇文的翻译授权。原作者给我的理由是:“这篇文中的每一个字都包含着我的感情,我担心翻译成另一种文字之后会造成遗失。”
这句话很打动我,因为确实是这样。这篇17170日文字的文,翻成中文后只有12163字(后期再校对之后可能还会减少)(总之向原作者土下座道歉)
中文本身比较精简是一个原因,还有就是,有时候两种文字的互换真的很困难。
这也是我自己开始翻译后才切实感受到的。
翻译这件事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交响乐团的指挥,每一个指挥都能从同样的乐谱中编织出不一样的风格。
我不会自己写文,对文字的使用也绝非得心应手。
译者“信雅达”,我现在只求能留住原作中满溢的感情。
希望大家看得开心,也希望有能力的小伙伴务必去看原文。
see saw seen【side.D】由布星太太翻译出来了,大家可以搜索标题看宰视角啦♪(´ε` )